Julia Chen

我如何成為一個植物醫生

國立中興大學植物病理學系 林益昇 教授

「植
病家族」的編輯顏志恒博士日前來邀稿，心想在植病界已工作三十年，倒是可以談談「我如何成為一個植物醫生」的心路歷程，願就教於植病家族的成員並互勉之。
十二年前從農試所轉職回來母系任教，曾對個人的植病研究工作做過一番檢討。當時腦勺子後面有個聲音不斷響起：「我要在田間真正成功的防治一個植物病害。」
於是選擇了當時在田間發生嚴重的苦瓜萎凋病為研究對象。苦瓜萎凋病的病原菌是Fusarium oxysporum f. sp. momordicae，在田間困難防治。1989年
烏日鄉農會開始推廣絲瓜為根砧，舌形根靠接苦瓜實生苗的方法：亦即將苦瓜和絲瓜苗的莖部舌形靠接之後，再將兩種植物的根部同時種在土壤裡。這種嫁接苦瓜的
初期生長雖然健壯，卻無法阻擋土壤裡萎凋病菌由苦瓜根尖侵入維管束組織的危害。理論上假如能夠在絲瓜根砧上嫁接苦瓜蔓穗，使苦瓜根部完全脫離土壤，應該可
以杜絕萎凋病菌。但園藝專家及農友皆表示，如果剪掉苦瓜根部，則嫁接苗的成活率不高，此法不可行。

我們在中興大學的溫室，選取各種瓜類作物當做根砧，採用頂劈嫁接的方式嫁接苦瓜蔓穗，結果發現只有用絲瓜為根砧的嫁接苗，不但成活率高，生長旺盛，而且在田間表現很好的耐濕性和對萎凋病菌的抵抗性；所生產的苦瓜外型優美、富光澤、肉質柔嫩而且還有一些絲瓜特有的淡淡甘味。1990年的冬天，初次在大甲鎮建立苦瓜採穗園，擬大規模製做及推廣頂劈嫁接苗。但出師不利，第一批完成的頂劈嫁接苗，卻在幾日間全部死亡。農友驚慌、埋怨，本人憂心、懷疑。禁不住再次問道:「苦瓜無根不活是真的嗎?苦瓜與絲瓜真的嫁接不親和嗎?」經研究發現頂劈嫁接苗枯死的原因不是因為嫁接不親和，而是由Alternaria
alternata f.
sp. cucurbitae引起的絲瓜新病害─苗枯病所致。它在16℃以下的低溫才會發生，可使用20.8﹪比芬諾乳劑六仟倍加以防治。一個寒冬下來，我們預定製做的二萬株嫁接苗，卻因為苗枯病的蹂躪僅成活二仟株。該批存活的嫁接苦瓜在田間不但成功的防治萎凋病，而且更突出的表現是苦瓜嫁接絲瓜砧之產量倍增，其平均產量由16公噸/公頃（實生苦瓜）躍增為80-100公噸/公頃（嫁接苦瓜）。本人隨即在學術研討會和多次的講習會中報告該項研究成果，竟然造成轟動。聞風而來的農友及種苗業者，競相應用我們的方法製做頂劈嫁接苗，但是大都不成功。

許多地區，尤其南部的農友，在夏天準備頂劈嫁接苗，常因溫度太高，使得苦瓜蔓穗被「煮熟」了。這種病害並非由病原菌所引起，我們証明是28℃ 以上之高溫造成的苦瓜接穗日燒症。另一種現象是在嫁接處，尤其被切開的絲瓜胚莖，會產生水浸狀隘縮猝倒的病徵。我們鑑定這是立枯絲核菌（Rhizoctonia
solani）引起的苗立枯病，只在 24℃ 以上的高溫環境才會發生。這兩種病害也是困難使用藥劑防治。但前面述及冬天的苗枯病是在16℃以下，夏天的立枯病與日燒症都在24 及28℃ 以上的環境才會發生，故製做頂劈嫁接苗的最適當環境非20℃ 莫屬。我們發展防治方法，只要將嫁接苗放在塑膠袋裡保濕，於20℃ 的
生長箱內培育即可避病。但是農友無法接受，原因是農友沒有植物生長箱的設備。我們幾經研究，又成功開發割裂靠接來代替頂劈嫁接方式生產嫁接苗，可以降低，
甚至排除上述的三種苗期病害。所謂割裂靠接就是將苦瓜與絲瓜靠接一起，苦瓜接穗仍由根部供給水份，會降溫，不會發生立枯病與日燒症；待嫁接株成活之後，再
切斷嫁接處下方的苦瓜莖部。這種利用割裂靠接的製做方法，卻也不為農友樂意接受，原因是太麻煩，而且販售嫁接苗的運輸期間容易折斷。因此，我們又開發另一
種稱為一對一頂劈嫁接法。這個方法就是頂劈法，只是將苦瓜接穗改為一株苦瓜幼苗。雖然它不完全會逃避上述病害，但已減輕許多。我們終於完成絲瓜、苦瓜嫁接
法及其病害管理的整套技術，經我們輔導的農友，也大發利市，很是快樂。正想將這個研究工作暫告段落，豈知苦難的日子才剛開始，因為各地不時傳來消息，嫁接
苦瓜在後期又發生萎凋死亡的現象，真是一波剛平又起一波。

在田間，不論是頂劈嫁接或是割裂靠接苗定植後大約1至2個月內，本來生長健壯的植株，在嫁接處會流汁、冒泡或是在絲瓜砧的莖部會有裂口，流漏膠狀黏稠物質（農友戲稱嫁接苦瓜會吐口水或流鼻涕）。當苦瓜進入開花結果期，絲瓜根砧部會腐爛，罹病株終於枯死；切開其嫁接處發現嫁接面只有少部份連結，大部份都腐爛，從此處可以分離獲得R.
solani，
但無法証明它就是病原菌。從病徵的觀察，它是維管束連接不完全的嫁接不親和現象；但在田間並非全面發生，大
都發生在氮肥使用過多的嫁接苦瓜園，是否因為施用過量的氮肥所致，則不得而知。我們將此病害暫時命名為「嫁接苦瓜漏脂症」。嫁接苦瓜漏脂症在田間發生嚴重
時可達六成以上的發病率，已經威脅到嫁接苦瓜的推廣，要求防治的壓力很大，卻苦思無對策。我們常在午夜醒來大嘆江郎才盡，也多次想放棄、投降，卻於心不
甘。

試
驗研究仍不斷進行，也僅瞭解罹患漏脂症的嫁接苦瓜罹病株只有三分之一的導管連結成功，水份輸送不良。某日在坊間的書攤翻閱一本書寫著：「顧客永遠是對的，
顧客需要什麼，你就供應什麼。」這句話讓我有所啟發：如果罹病株只有三分之一的導管連結成功，而導致水份輸送不良為真，防治方法不就成了算術問題嗎?只要多接一個或二個根砧就能使更多的導管連結（1/3+1/3+1/3=1），
不就能促進水份暢通而支持嫁接苦瓜的生長嗎？我們馬上到田間尋找剛剛發病表現暫時萎凋的罹病株，在旁邊種植另一株絲瓜實生苗，然後將之割裂根靠接到罹病株
上（割裂根靠接的方法和上述割裂靠接的方法一樣，只是未將苦瓜莖剪斷），竟然非常神奇的，罹病株會恢復正常生長。本人從事植病工作數十年的生涯，只知道植
物病害防治工作是預防重於治療，在田間能夠挽回頻臨死亡的罹病株，苦瓜漏脂症的治療是一個成功的示範。目前在田間到處可見一株嫁接苦瓜擁有二至三個的絲瓜
根砧的栽培方式。

嫁
接苦瓜栽培成功以後，產量大增，但是栽培期也因此拖長。有位農友抱怨栽培期太長，使他忙得無法分身，未能在秋天和家人一同到韓國遊覽。他詢問道：「有否縮
短收穫期，卻又不影響收益的方法？」。這個問題促使我研究苦瓜產期調節的動機，想辦法提早收穫苦瓜，在市場賣得較高的價格。為了促使性喜高溫的苦瓜提早收
成，就要早植，早植就需要突破低溫的限制。換句話說，如何使苦瓜能夠在早春低溫的環境下，順利生長成功，就成為研究課題。很自然的，農友試著在塑膠布室內
栽培苦瓜，卻只能提高氣溫，未能提高土溫。本人認為在低溫環境下，蓋塑膠布室提高小環境的溫度來栽培苦瓜的行為是「逆勢」，很難成功。我們應該轉向栽培適
合低溫生長的苦瓜才是「順勢」。但是目前臺灣並沒有適合低溫栽培的苦瓜栽培種呀！轉個方向來思考，或許可以善用「根砧效應」，將苦瓜嫁接到一個較適合低溫
生長的根砧上是否會是一個好方法？於是我再次從各種瓜類作物當中篩選適合的根砧，結果指出南瓜根砧最優。苦瓜嫁接南瓜砧的組合能夠提早二至三星期開始收
成，並且曾經拍賣到每公斤118元的價格，比起盛產期每公斤10元
左右的價格高出很多。然而南瓜為根砧的組合，其成活率雖高，但生長期較短，所結的苦瓜也帶有怪味，而且在田間會產生未經鑑定的不明病害。為了改善這個缺
點，將苦瓜嫁接南瓜砧的組合種植在田間的同時，採用割裂根靠接的方式再於它幼蔓上再靠接一株絲瓜苗。結果這種嫁接苦瓜在低溫的冬天，使用南瓜根砧，有良好
的初期生長，可使嫁接苦瓜提早收穫；當氣溫升高時，只見南瓜根砧漸漸萎縮，絲瓜根砧卻逐漸壯大，終於絲瓜根砧整個取代南瓜根砧，並且維持產量到生長後期。
這種包括苦瓜、南瓜和絲瓜等三種瓜的嫁接組合所生產的苦瓜產品，生食時有蚯蚓的味道，做成『鳳梨苦瓜雞』的料理卻是人問美味，特別將這種產品命名為「三品
苦瓜」，願與天下老饕共享之。